扶桑

[RPS] 有半段故事 (歌凯)

恩桑:

*我们应该为他们写故事描述美丽本身。


*第一人称旁观者视角,介意者慎读。




正文:




他们总爱问我故事,二十出头的年龄,对什么都好奇。不巧,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不曾浪迹天涯,没有很多朋友。




书单读到伍尔芙,万年不变的《黛洛维夫人》,琐碎的情节,上流社会的无趣,平凡人的挣扎,一天写完一生的叙事手法。书里写伦敦,我便跟他们讲起伦敦,说到早晨六点的摄政公园,邦德街午后的花店,突然想到半段故事,一束花,两个人,那时候的我,也二十出头。




学上了几月,小说读了一半,清晨的梦做了一段,顶着寒风挣扎着从过度柔软的床垫上爬起来,昨晚忘了关窗,暖气白开一晚。




来不及了。




赶时间几乎是我的常态,即便有时候预留了足够多的时间,也会因为迷路或是别的,像蒸米饭时最后倒进电饭锅的那粒米一样,紧赶着奔赴使命。




我找了份兼职,在邦德街的花店里看店。店主是个不缺钱也不缺时间的年轻女人,比当时的我大不了几岁,花店是她父亲留下的,不过她常居布莱顿,没有兴趣打理这些“家业”。




上午有小面包车把鲜花送来,我负责开门,帮司机把当季的花搬进店里,稍微摆弄一下喷点水,让它们看起来更新鲜,然后拿出那一周要读的书,大多数时候翻得漫不经心——我总要留一只眼睛顾及着来往的行人,看看谁路过的时候会放缓脚步甚至稍作停留。




掏出书包里的杏仁可颂和樱桃酸奶,当时的朋友大多惊讶于我对食物的品味,室友也总对我咸甜口的菜委婉拒绝。在读的书仍然是《黛洛维夫人》,第四十七页放了张书签,不是正好读到这一页,而是这一页很有意思。当时快到圣诞节,店里摆了些冬青装点气氛,深沉的绿与明亮的红贴着老旧的门窗,我当时想,如果谁在这个地方长大,也该天生会写童话故事。




那天是星期二,店里的生意一如往常冷清,整个上午就卖出一束白牡丹,也不能说是卖,那位太太前两天就把花订好了,只是来取。注意到那两个人,应该是恰逢午后,那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两个男人,美好到即便事情过去多年,他们也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可以用来分享的故事之一。




学生问我,也是中国人吗?




我点头,说,他们是,但他们以为我不是。




落地窗前有两个亚裔男人经过,脚步不快,靠里的那个稍矮,身形瘦削,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套了件栗色的兜帽大衣,靠外的那个比较高,除此之外只能看到深蓝色竖条纹的休闲西裤和走路时被风带起的黑色风衣。他们从窗前一晃而过,片刻之后又缓缓地出现在店门口。




个高的男人扯了扯稍矮那位先生的袖口,让他进屋,可那位先生似乎对花店不感兴趣,把衣袖从高个先生的手里拽出来,拍了拍他的肩,留在门外,点上一支烟,背靠落地窗吸了一口。




高个先生耸了耸肩,只好一个人进屋,用还算标准的英式口音问我:“有没有郁金香?”问完之后,朝落地窗看了一眼,稍矮那位先生背对着他,仿佛在看对街上的行人,身旁袅袅地升腾着一缕烟。




我告诉他:“郁金香都被人订下了,要不要考虑其他的花,它们都很美。”




他似乎拿不定主意,再朝窗外看的时候,正好对上另一位先生转头的目光,他伸出手挥了挥,然后动动嘴唇——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外头那位先生好似听懂的样子,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出去。高个先生说了句“抱歉”,然后出了门。




进店的客人不是每一位都会买东西或者能买到东西,他们有的光顾,有的消费。我刚坐下准备继续读小说,就又见高个先生进屋,于是就着往下坐的姿势艰难地站起来,表情还要故作轻松。




“小苍兰有吗?”小苍兰这个单词不常用,他的发音有些生硬。




我指了指墙边那排青绿色的盆栽,告诉他:“小苍兰的花期过了,不过那些盆栽都很健康,明年秋天就能开出漂亮的花。”




他摇摇头说:“我们待不到明年。”然后他又朝窗外看了眼,窗外那位先生不见了,大概是去旁边丢烟头——他的右手边正好有个黑色的不用分类的垃圾桶。他转头抱歉地朝我笑笑,说:“稍等。”




“你不妨把那位先生也叫进来,店里有花茶,外头太冷了。”我在身后叫住他,他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外走。




玻璃窗和厚木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他们在外面说话,我在里面只能看清动作。高个先生去抓稍矮那位先生的手,稍矮那位先生戒备地把手甩开,朝我这边看了看,嘴唇动了动,表情很严肃。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一对恋人,伦敦这个地方,同性恋人并不少见,但或许他们只是游客。




终于,高个先生连拖带拽地把稍矮那位先生领进了屋,推门的动作有点扭曲,木门自动关上的时候,他的风衣下摆还被夹在了门缝里,稍矮那位先生拉了拉门把手,卡在夹缝里的衣料自然下垂,只是有了浅浅的折痕。




我递给他们两杯花茶,红宝石一样的色彩,又酸又涩,稍矮那位先生抿了一口便再没动过,一直把一次性纸质茶杯握在手掌里。我很赞同他的做法,英国的茶,除了伯爵和大吉岭之外,都很难喝。




他们开始说中文。




“你看看哪个喜欢?”高个先生问。




稍矮那位先生伸出食指碰了一下绣球的花瓣,回握成拳:“太张扬了,被人拍到怎么办?”




“他们是明星吗?”坐在第一排靠窗的长发女生一边举手一边问,黑框眼镜下一脸精明。




“大概是的,”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单词“Rose Champagne”,“谁知道花语?”




栗色短卷发戴着灰色美瞳的女孩扶着下颚说:“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我想看你……”说到这里,高个先生忽然转过头警觉地看着我,用英文问了句“你是中国人吗”,出于知晓他人秘密的窥探心理,我摇摇头,告诉他我是日本人,叫“凉子”,这时他的面部表情完全松弛下来,继续说,“我想看你站在我身边捧花的样子。”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左手上有对戒,细环套粗环,细环上有粒微小的白钻,是婚戒的样式。他们戴了对戒,却没有婚礼,要么是时候未到,要么是终生不能。




“一定会有人捧花站在你身边。”稍矮那位先生垂下头,看不清表情。




高个先生双手捧起对面那人垂下的头,嘴巴抿成一条线,有种少年之气的可爱和任性,他说:“如果那个人不是你,便不会再有别人。”




稍矮那位先生一抿嘴,不知道是笑还是无奈,“胡歌,你现实点。”




胡先生把额头抵在稍矮那位先生的额头,一字一顿道:“王凯,我很现实。”




他们是一对恋人,或许正在非常努力地不被分开。




十一朵香槟玫瑰是最理想的新娘捧花,看了眼花瓶,正好十一枝,就好似他们能携手一生的数字。




我很努力地拼凑一些信息,既要让他们觉得我没听懂刚才的对话,又要顺其自然地兜售这十一朵香槟玫瑰。故意不小心踢到凳子,发出的声响引来两人的注意,我说了句“抱歉”,然后拿起手边的喷水壶走到插满香槟玫瑰的花瓶前侍弄起来。




“这是保加利亚的国花,叫香槟玫瑰。”我把花瓶倾斜了一些,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有什么意义吗?”我想,胡先生问的应该是花语。




“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我说完,明显看到胡先生眼底闪过光芒,王先生的表情有些松动,便接着补充道,“所以它常在婚礼上被用作新娘捧花。”




胡先生转头看王先生,王先生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要十枝,能帮我包起来吗?”




我点头,报上价格:“两镑一枝,手工费五镑,材料费五镑,一共三十镑可以吗?”




他说可以,我便取花,裁纸,剪缎带,挑了一些淡绿色的康乃馨作为陪衬。包花的过程有些无聊,他们在店里闲逛,看着不同的介绍花和花语的木牌。




“可以了。”我把包好的花放在柜台上,盛开的一面朝着他们。




“可以刷卡吗?”胡先生从风衣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银联的卡放到柜台上,我抬头接卡的时候看到他身后的王先生微微勾起了嘴角,温柔的目光落在胡先生身上。当时的阳光照亮他的侧脸,眼珠看起来是浅浅的茶色,安静又温暖。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他们问,难掩失望。




我果然是个无趣的人,能把这为数不多的故事讲得毫无吸引力。




“差不多就是了,”我点头,“不过……”




“什么?”




“我包花的时候偷偷地加了一朵,因为十一朵香槟玫瑰的花语是:我只钟情你一个。”




多年以前,临近圣诞节的星期二午后,我在兼职的邦德街花店,遇到一对买花的中国同性情侣,出于私心和好意,多放了一朵香槟玫瑰在捧花中,这大概是我一生中花最少的钱却做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以及,我果然是个无趣的人,无味至此的事,也能当作故事给不同的人讲一辈子。




我反复强调,大概是希望他们一生幸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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